今日復古之要,由訓詁、聲音以進於東京(指東漢)典章制度,此「齊一變至魯」也。由典章制度以進西漢微言大義,貫經術、故事(指歷史)、文章於一,此「魯一變至道」也。
說明清代經學逆溯兩漢的研究方向,必欲要在考證訓詁的基礎上,向闡釋微言大義發展,才至理想和完整的地步。為全面反映清代經學的成就,我們分列「古學」和「今學」的兩部分論述。
清初的古學
考證和訓詁是古學(或漢學)的必要手段,目的是徵實求真,區別妄偽,復原經傳的本貌、或經說的原委、或文詞的原意,此三者是治古學的宗旨。清初講述「實學」,以古學是趨,是有激於晚明學風空疏,補偏救弊;因此,古學絕戒放言高論,必就事實證據立言,實事求是,頗見近代科學精神。
清初古學最重要的成就,一是顧炎武的音韻學,他的《音學五書》是清代治音韻訓詁的權輿,為清代小學的發展開出新的境界。
清代的訓詁所以遠邁古人,是因為突破文字形體的局限,直接從聲音語言的層面把握文字通假的運用,「因聲求義」,把很多難以理解的字詞講通。而因聲求義的所謂「聲訓」,必須在聲韻學充分發展的前提下才得到實際的效果。
顧炎武的《音學五書》,包括了《音論》三卷、《詩本音》十卷、《易音》三卷、《唐韻正》二十卷、《古音表》二卷。
《音論》成書於明崇禎末年,綜論聲韻學的源流,剖析音韻的重要概念,說明轉注和反切的問題,於訓詁方法論上具有啟創性的意義。
《詩本音》發揚明朝陳第《毛詩古音考》音有古今的主張,明確了聲音也有發展和變化的現象,糾正了宋代學者以今音不協而隨便改變讀法的謬誤;更重要的,是顧炎武歸納《詩經》的押韻字,列本證、旁證,然後歸納出音讀,稱之為擬音,方法切實可循,《四庫提要》便說「南宋以來隨意改讀之謬論,至此始一一廓清,厥功甚鉅」。
《易音》以《周易》歸納古音,認為和《詩》不同的音讀,屬於古代方音,這是顧炎武欲全盤整理上古音的嘗試。《唐韻正》意在訂正《廣韻》的讀音,
指出古今語音的變化和文字假借的關係,對清代文字音韻之學 有極大影響。
《古音表》分古韻為十部,後來的研究在此基礎上發展得更精密合理。
顧炎武自言「予纂輯此書幾三十年,所過山川亭障,無日不以自隨。凡五易稿,而手書者三」,實在是殫精竭慮之作。其價值在嚴謹的治學精神和慎密可靠的徵實方法。顧炎武表彰經世致用,以切實的學問功夫和恢宏的氣魄啟導後人,有體有用,不愧為清代經學的奠基者。
清初古學另一重要成就,是閻若璩的《古文尚書疏證》。這部耗三十年完成的鉅著,籠括了宋、元、明三代對《古文尚書》辨疑的成果,立論一百二十八條,分別說明今本《古文尚書》是晚出的偽書,勾出引用的材料,指出作偽者誤讀古代文獻、並證明所謂孔安國的《傳》亦是偽作。
對於《尚書》學來說,閻若璩的辨偽是大事,梁啟超《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》便說「清初學者對於《尚書》第一件功勞,在把東晉偽《古文尚書》和偽《孔安國傳》宣告死刑」。但對於清室加意提倡的程朱理學來說,則是一極致命的打擊。
程朱理學以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為一脈相承的「道統」為整個學理的基礎,而道統之傳在「傳心之奧」,即所謂「心法」。「心法」究竟是甚麼呢?原來就是《古文尚書》其中一篇名為〈大禹謨〉裡四句,這四句就是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執厥中」,理學家視之為「三聖(即堯、舜、禹)傳授心法」。宋儒結合《小戴禮記.樂記》「滅天理而存人欲」的一句話,解釋〈大禹謨〉
的「心法」,謂「人心者,人欲也,故危殆。道心者,天理也,故精微」。〈大禹謨〉可說是理學的根本理據所在,所以晚明學者朱康流便說:
從來講學者未有不淵源危微精一之旨,若無〈大禹謨〉,則理學絕矣。
於是,明代學者攻擊理學的,亦從〈大禹謨〉十六字真言的心法入手。閻若璩以極堅實的證據,指出包括〈大禹謨〉的整部《古文尚書》為偽書,十六字真言根本不是堯、舜、禹的心法,而是出於《荀子》所引用的一部佚書《道經》,是後出的道家言。於是,宋學的整個理論基礎便給連根拔起,清室所極力倡導的程朱理學,便完全喪失了起碼的可信性,權威盡失;異族所推揚的一套意識型態,實可棄之如敝屣,不值一顧。閻若璩實際上是贏了一場意識型態上的硬仗,而古學所隱含的民族色彩由此可見一斑。
顧炎武的經學開出一代治學的方向,閻若璩徹底結束宋學,二氏分別開拓了古學的新局面,治學的氣魄是恢宏的,影響亦極為深遠,貢獻也是無與倫比,王國維以「大」形容清初經學,
十分恰當。
【請等待續閱清代中期和晚期的古學發展】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