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然,只有道教中人才能深入的了解其中真義。 但從根本上說,道教修持的最終目的,是為了實現信仰,也就是從一個帶着世俗慾望的凡人,升華為超凡脫俗的仙人。這樣的升華,必須從修持實踐開始,一步步踏實做,不能指望一步登天,也不能虛幻地想當然,自以為覺升華、得道了。而踏實做的,總起來說就是“性命雙修”。
什麽叫“性命雙修”?道教內部對於這個名詞的解釋沒有太大歧義,但在教外卻有很多人望文生義而產生誤解。例如,有些“ 練家子 ”(習武之人), 總愛炫耀自己修煉的是道家“性命雙修功”。仔細聽下,才知道原來他是練氣功,但不斷房事。這是將“性命雙修”的“性”理解為性生活,誤會很深。
要從概念上說明“性命雙修”,不會很困難,但會很抽象.因為“性”這個概念很抽象,如果不和道教的修持實踐結合,單看字面上的叙述,我們甚至會以為“性”只是一種純粹的邏輯預設,即相對於人之所以為人的智慧之“心”而言,“性”是智慧所以發生的本體。智慧之“心”有是非、善惡、得失等等分別,依道教說,這已經落於後天了,羼入了社會生活的經驗,
是個性化的、相對於具體情景而言, 是短暫的、 特殊的, 而 “性”則是先天的,是是非、善惡尚未萌發,人之靈明覺知已先驗存在的狀態,所以是普遍的、永恒的。但是,事情既然發生在經驗之前,單靠語言又怎能够說得清楚呢?畢竟,語言要借助經驗,才能够發揮溝通的作用。
如果語言說不清“性命雙修”,我們將如何討論道教的修持?道教又如何實現傳道布教,使修持者薪火相傳?
我們不如離開抽象的概念思維。既然道教修持重實踐,而不是單純的思維藝術,更不是語言藝術,那麽,結合修持實踐來討
論,大概“雖不中,亦不遠矣”。
日常生活裏,人們總是說,吃苦耐勞是一種美德,享樂安逸是人的天性。
然而,何以見得吃苦耐勞就是一種美德呢?所謂美德,不能與人的天性相吻合嗎?注定要相互抵觸嗎?這些問題,都十分耐人尋味。道教也提倡吃苦耐勞,但不是作為一種美德,而是作為一門修持功夫來提倡的。例如全真派修持講
“打塵勞”,就是主張在勤儉艱苦的生活中修道。
通常,勤儉艱苦是遭遇惡劣環境,生存的意志愈挫愈强。由於環境很惡劣,生活艱難,無法享樂安逸,所以我們相信,“吃得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”。這樣的勤苦,從某種意義上說仍是以功利為目的,但道教的“打塵勞”,卻以修道為目的。
以下一個典型的例子,可以表現出“打塵勞”的內涵。金末,丘處機在龍門山隱居修行的時候,不分晝夜地搬運石頭,將石頭從山上扔往山下,又從山下搬回山上。做這種事,當然不會取得任何功利成果,但丘處機卻達到了修道的目的。這個目的,與生存意志是强是弱、對於生計有利有弊,統統沒有關係,因為道教“打塵勞”,是要從根本上超越私人的利欲、個人的意志,像大浪淘沙那樣,將這些利欲、私意的渣滓,從精神生命中淘汰出去,讓本性朗現出來,還它一個清淨自然、純潔無染的本來面目。這樣的修持境界,聽起來神乎其神、玄乎其玄,但結合道教的修持實踐來說,它是真實的,只要我們念念在茲,應對事情時,想想我們的態度和判斷究竟是出於利欲之心、個人意志,還是出於本來明淨的天性,我們就能够體會到淘汰掉渣滓後的精神空曠,覺天地遼闊,萬物親切。至少,我們不會認為“他人的存在就是自己的敵人”,他物的存在對於自己不是有利就是有弊。
讓本性朗現出來,既是一種精神狀態、一種境界,也是一種生活態度。就精神狀態而言,它沒有客觀、絕對的標準,要靠主體感受及把握。但道教也會用一些比喻,來描述這種狀態,讓不曾有相同經驗的人,對這種精神狀態也隱約有所了解。較常
見的比喻,有“酒初醒,夢初驚,月初明”等等。意思是說, 在大醉或者大夢剛剛驚醒時,通常會出現瞬間的錯愕,雖然我
們的靈明知覺蘇醒過來了, 但不知身在何處, 腦海裏一片空 白,曾經佔據我們心靈的是非之見、人我之別、得失之念,剎 那間都消失了。除了產生靈明知覺的能力之外,我們的精神世
界一片清虛靜定,像吹散雲翳後的明月,清輝自流,光而不耀。
對於道教修持來說,有這種大夢大醉之後的大覺,也許只是一種高峰體驗,不是生活的常態。但在經歷過高峰體驗之後,我們的生活態度終究會有所改變。如果我們有意識地將高峰體驗運用到實際生活中,我們的改變就會更大,更穩定。當然,我們不一定要成為看破紅塵的世外高人,更不一定要脫離真實的日常生活,但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態度來對待生活。道教修持的最終目的,大致說來就是要調整態度,重新面對生活。也可以說,如果不面對生活,所謂修持就沒有實際意義。
那麽,本性朗現的修持,會如何改變修持者的生活態度呢?我們舉一個例子。丘處機門下有某厨師,平常待人接物很清虛恬淡,事來則應,不為物喜,不以己悲,所以同學們都認為他修性有成。但丘處機不那麽肯定,他想知道這位厨師的修性功夫,
究竟是深得其神還是只得其形, 於是讓人對厨師進行測試。 測試的人用了個極簡單的辦法,就是將攪粥的木杓挪開了,第二天粥煮開了,厨師卻找不到木杓,於是一通慌亂,大為懊惱。顯然,這位厨師不是一個成功的範例。對此,丘處機作出了這樣的告誡:縱使一鍋粥都溢出來,也只是一鍋粥,無須為此亂了心性,亂了心性,也無助於那樣的一鍋粥。顯而易見,
將道教的修性功夫應用於日常生活, 應該能做到處變不驚,需要應對的事縱使有千種萬種,但善於應對者總只是一般平常心。
與“修性”相聯繫的“修命”,是道教實現其神仙信仰的一條重要途徑。道教的許多方術,都與修命有關,諸如金丹服食、吐納導引、存神冥想、還精補腦等等。自唐宋以後,內丹成為道教的主流。內丹有道和術兩個層面,道是內丹的理論和修性功夫,術則是修煉的技巧。
道教內歷來有“法不傳六耳”的說法,也就是內丹作為一種修煉的技巧,只能單傳私授,不能拿來公開討論。這不是因為內丹很神秘,而是因為內丹修煉講“火候”,也就是修煉的進度和感受,而“火候”因應修煉者的年齡、性情、身體狀况等等,幾乎人人有別,所以籠統地開大班講授內丹,一般都只能談理論,不能談操作的技巧。我們在這裏,也只能集中談一談理論。
從理論上說,內丹修煉有三大要素,即爐鼎、藥物、火候。
爐鼎
爐鼎指人的身體,因為在歷史上,內丹是由外丹(即金丹術)演變出來,所以沿用了金丹術的許多名詞術語,爐鼎便是其中之一。根據內丹理論,以人體作為爐鼎修煉,之所以能够煉成內丹,是因為人體乃一“小宇宙”,與天地“大宇宙”的道理是相同的。天地化生萬物,不是一次性地創造出來,然後就不管了,直至最後時刻才算總帳,而是“跟蹤服務”式的,即生生不息。生生不息的動力根源是什麽呢?是陰陽二氣的“對待流 行”。“對待流行”這個詞,是大學者朱熹解釋《周易》理論的用語,拿來講內丹,確實有些掠美了。但內丹理論的一大淵源正是漢以後的易學,援引易學大家的見解來解釋內丹理論,能將內丹理論講得更清楚明白。放在內丹裏講,“對待”就是精氣神分陰分陽,既相反,又相輔相成,相反是結構性的張力,相輔相成則是整體性的合力;“流行”是因相反相成關係所推動的運動機制,是永遠處於變化中的狀態。總括來說,每個人的身體內都有精氣神,精氣神三者既各自包含陰陽,又互為陰陽,
而陰陽永遠是互動的,所以人體內就具有生生不息的基礎,包含修煉成仙以長生的可能。
藥物
藥物即精氣神,道教有時也稱之為“三寶”,其寶貴的程度,可與道經師“三寶”不相上下。作為產生和延續人類生命的基礎,精氣神都被內丹家理解為物質性的,實有的,但我們找不到任何一個現代物理學或生理學名詞,來與之對應。究竟是基因?還是激素?或乾脆說是碳水化合物?都有些像,但又不完全等同。相對於現代科學而言,內丹道是對生理現象和物質世界的另類觀察,很難直接套用現代科學來解釋內丹道,只能切入它自身的思想邏輯中,庶幾可以得一索解。按照內丹道的思想邏輯,生命的基礎代代延續,這就是生理學意義上的“精”。 但“精”只能生成肉身,不能生成精神,必須借助精神意念的發動,父精母血才能够交合,從而產生新的生命,完成代的延續,所以生理學意義上的“精”還不是生命最根本的基礎。於是,內丹道認為還有一種東西,叫做“元精”,那才是最基本的基礎, 是生命之所以能够產生並且不斷延續的根源。 修煉內丹,
下手功夫就是要感受“ 元精”的存在, 進而以能動的“意”引導它在體內運動周流,達到“煉精化氣,煉氣化神”的目的。“煉精化氣”將受之於天地父母的“精”,轉化為可以由自己掌控的“氣”,“煉氣化神”將生理的物質基礎精氣,轉化為生命的能動基礎“神”,修煉的前兩個階段也就完成了。接下來的“煉神還虛”,是按照同樣的思想邏輯推演出進一步的轉化,也就是將個體生命的能動基礎與天地萬物的生生不息之機
貫通起來,從而將有質轉化為無質,使有限升華為無限。
火候
“火候”是對修煉進度和次序的掌握。內丹的理論基礎是摹擬萬物化生,而萬物化生是有次序、有節度的,諸如四季循環有二十四節七十二候,日月的一天輪轉有十二時等等,所以內丹修煉也同樣有次序、有節度。這個次序和節度的根本意義,是以陰陽二氣的此消彼長來定義時間,也就是根據陰陽二氣的强弱互動來掌握修煉進程,所以時間是相對的。舉例說,一年的冬至,一天的子時,都象徵着“一陽來復”,意味着陽氣初動,事物的發展開始進入新階段。修煉內丹調動“元陽”,就是要掌握這樣的時刻。但由於身體素質人各不同,所以“元陽”發動不會在同一時刻。修煉者調動“元陽”,當然也不能僵硬地於某個特定時刻開始,必須靈活機動地掌握時機,這在內丹修煉中稱為“活子時”。大致來說,子時引陽氣進發,午時讓陰氣風光,就是內丹的要訣。但這個子時和午時都是活的,要將體內全部的精氣神看作一塊表,將精氣神的對待流行看作指針。
當然,除了內丹道的“性命雙修”之外,道教修持還包括積功累德、謹守清規等等。在道教的宗教生活中,這些方面同樣也很重要,被看做是道士立身行道之本。積功累德、清規戒律的含義容易理解,就不多做介紹了。
小結
道教的修持包括了“修性”和“修命”,是為“性命雙修”。金末,丘處機在龍門山不分晝夜地搬石頭,是為“打塵勞”,是“修性”的功夫,其作用在於將利欲私意從精神生命中淘汰出去,以朗現本性;這既是一種精神狀態,也是一種生活態度。 以“酒初醒,夢初驚,月初明”一語作為比喻,有助於說明這種精神一旦呈現之時,一切是非之見,人我之別、與得失之念就在剎那之間消失的狀態,像雲翳散後之明月,清輝自流。除此之外,本性朗現也在乎生活態度之調整。就看丘處機門下的
一個厨師,予人清虛恬淡之感;可是,當粥煮開了他找不到木杓便荒亂起來,明白地顯示了“修性”不到家的情况,那就是 欠缺一份平常心。
“修命”是實現神仙信仰的途徑,與此相關的方術有金丹服食、吐納導引、存神冥想、還精補腦。唐宋之後,內丹成為主流,內丹修煉有三大要素,即爐鼎、藥物和火候。爐鼎指身體,含精氣神,三者互為陰陽而互動,像大宇宙一樣生生不息,這才有着修煉成仙的可能。道教視精氣神為物質,稱之為藥物,藥物之外,還有更基本的“元氣”,修煉要先感受“元精”,再以“意”引導它在體內運行,將受之於天地父母的精(氣神)轉化
為自已掌控的氣,這就是“煉精化氣”,再修煉下去就是“煉氣化神”,將生理的物質基礎“精氣”,轉化為生命的基礎“神”,然後是“煉神還虛”,將有質轉化為無質。修煉要講“火候”,也就是說,要掌握好次序和進度;修煉內丹在乎調動元陽,一年之冬至,一天之子時,象徵着“一陽來復”,每個人的情况有異,各自之子時未必一樣;不管怎樣,調動元陽要與活子時配合,才見“火候”。
除了性命雙修之外,道士之立身行世也要注意積功累德和謹守清規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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